停車暫借問《停車暫借問》

2010年高中組  佳作
姓名:羅雅璿
學校:復旦中學 一年級

城外,盛雪飛燦,青翠河山,在國境之北巍峨,在歷史蒼茫中歌著亂世離散的悲歡。此刻,我佇立,嗅到的是那不甘被異族統治的奔騰血液,以及那不受時代牽綁羈絆的濃烈愛情。時代的潮起潮落間,世俗紅塵的飛揚與墜落裡,我看見一段熾熱足以融化冰雪的愛戀,在北國寒風中燃燒與蔓延。

   一陣凜冽拂過面頰。淒冷中,遠處傳來馬蹄聲輕踏。那道潔白雪徑上,停著一輛馬車,車中只有一個人,大雪紛飛中看不清長相。只見他從容下車,北風無情吹皺他顫抖的嗓音:『請問您可知道,何處是歸途?』望著他燦動的雙眸,我無聲靜默,在風雪朦朧中。

   一九三一年的東北,在日本的統治下傾擺紛亂著。一段激盪著青春憧憬迷夢的愛戀也轟轟烈烈展開。東北姑娘趙寧靜與日本青年吉田千重相識相戀,無懼於彼此敵國仇恨的鮮血腥羶,依然執著地信守永恆。就像那馳騁於遼闊草原的駿馬,即使敵軍壓境,始終無所畏懼地奔向前方。青澀的初戀情懷,總有著些許無知與莽撞─但那畢竟才是心中最誠懇真切的情感─有著屬於青春才有的單純與美好。或許,寧靜當初追求的僅是動亂局勢下一個平穩安適的依靠,晃盪時代浪潮下一個足以避風的港灣,寄託心中無以停泊的恐懼與孤單。

   『如果將來我不恨你的國家,那是因為你。』寧靜的聲音悠悠傳來,向來自夢中那樣不真實。終究要離別,終究要鬆開臂膀,強忍著淚水,微笑道再見。動盪的年代,不知道是由多少離合悲歡交疊構築成的。大時代背景鋪覆出一條路,人們只能無奈地朝未知的終點走。青春年華,那些曾經激動過、奔放過的情感,終將埋沒在難以觸及之處。

   戰後的東北,混亂依然。一次偶然的停車問路,寧靜初識遠房表哥林爽然。不似上段戀情來得熱烈短促,這段感情想是一幅清新淺淡的水墨畫,在每次的相處中,逐次加深情感的濃度,最終渲染出一紙艷然。即使早已有婚約在身,爽然不得不正視自己對寧靜的情感,是如此的濃郁而化不開。童年時父母無心的安排,成為日後束縛爽然的綑綁。父母的執意與不肯退讓,使他終究只能在感情的海洋中泅泳,無法坦然奔向自己所想所愛。兩人的曖昧關係,不後退,但也沒有前進。

   時勢如風,人們只能隨之飄散凋零。八路軍進逼,寧靜只能屈就現實,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熊應生,搬遷至一個安全的居所。為了再次見到心愛的人,就必須活下去。

   舊時思想的僵化與無法變通,至今已綑綁多少年輕的生命?礙於面子,爽然的父親始終不肯解除婚約。或許是害怕傷了另一個女孩的心,但是,問題的答案必須建構在明確的前提上。當時彼此心智都還不成熟,尚未有過任何感情經驗,怎能輕易地訂下允諾終身的誓言?只因雙方父母未經慎密思慮,只顧及表象的登對及匹配,而斷然摧折一段尚未開始就須結束的青春愛戀。現今社會開放自主,『戀愛自由』似乎已是個根深蒂固的莖脈,深植於大家心中。但是,曾經的那個年代,自由的權利不甚倡行,許多的言論及思想是不被允許存在的。無法違背父母的命令與期待,只能隱忍著那個沉痛的悲哀,對自由的渴盼與吶喊。並不是不敢違抗父母就是所謂的『孝順』,表象的平和也許會激起更波瀾壯闊的巨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句話吞噬多少人對真愛追逐的執著與勇氣?曾覆蓋多少美麗又純真的夢想?曾湮沒多少尚在成長茁壯的愛的幼苗?屬於那個年代的傷痛,隨著光陰遞進、歲月流轉,或許早已被遺忘,或許早已被釋懷與原諒。但對許多人來說,那個心中仍隱隱作痛的刻痕,它曾是那麼的傷─對寧靜如此,對爽然亦是。

   歲月的步履持續向前方走,不曾為任何人停歇。從東北雪鄉至南國香港,此情綿延萬里長。不曾忘卻對方的永恆思念,隨著時間行走數十年。兩人再次相見,年少情感不再似當時那般熱烈,反而像在空中飄散的細雪,輕巧而深邃。然而,命運的無情是一把利刃,刈去了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儘管寧靜最終與應生離婚,爽然卻因為害怕連累她,無法給她幸福,選擇隻身赴美。兩人的愛情始終停留在那大漠金風、飄著大豆高梁香氣的東北。像那少了風的吹拂的風車,不再轉動輕盈,亦像那跨足於渾河之上的橋樑─那無以名之的愛情。

   時代的無常是一堵牆,兩人終其一生只能隔著高聳互相凝望。現實的更迭變遷錯開了兩顆即將碰觸的心;歲月的雨露霜雪澆滅了兩人即將併發的熱情。『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護曾在題都城南庄中輕輕慨嘆著。每段情感,就好像那在春風中搖曳飄動的焉然桃花般,總會有它綻放得最燦爛、最芬芳滿懷的時刻。然而,我們是否有把握住,在它盛放的時節,去迎接它的美好?我們是否有勇氣,去採摘它的瑰麗花瓣與繁茂枝莖?或許會畏懼它的枯萎凋零,亦不捨它的隨風逝去,只是凝視,仰望著它的燦然。壓抑著澎湃的心緒,殊不知,那風中的馨香馥郁,只因你而美麗,只因你而無悔散溢。

   情感可否輪迴?失去的是否能再次回到身邊?我們曾錯失生命中多少行經與擦肩。多少次,因為怯懦,我們不願坦誠面對自己的心?缺乏追逐生命的勇氣,或許,我們終將失去,那原屬於我們,燦亮亮的愛情。曾經,我不斷思索:為何爽然要放棄與寧靜的感情?寧靜為何不去美國找爽然?或許是感情早已不復;亦或是,對彼此曾有過的虧欠的一種彌補。就讓心中那道痕,去證明 ─ 他們曾如此深愛過一個人。傷口依舊,只是不再疼痛。那是一種更為深刻的愛,以缺憾去成全一個更完整的生命。

   生命中的缺憾,何嘗不是另一種圓滿?昔日曾有的短暫,該是另一種永恆。

   作者鍾曉陽以母親的家鄉─東北為鏡,映照出的是一段純粹又斑斕的愛情。滾滾黑水,皚皚白山,對故鄉的思念不因歲月而滄桑荒涼。對鍾曉陽來說,天地山河遼闊似母親的臂膀,包容著她的狹隘,母親亦似那故國土壤,操勞奉獻著一生的愛。『它是一幀文字鑲嵌的照片,裡面是我與母親的合影。』她以謙卑與懇切的筆傳承著母親思念的故土鄉山,以及那對子女的,永不變更與散滅的愛。

  已不見方才問路的人。我想,他一定正走在歸鄉的道路。

   停車莫再問。愛,便是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