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然

2019 高中組 第一名
姓名:羅語柔
學校:宜蘭縣蘭陽女中二年十二班

字的樣子。
         「我」,在尋找字的樣子,像初生之嬰提,撫觸繾綣溫爽的風、抓不住香雪落紛紛,模模糊糊的七彩光暈以及清晰的濁世之塵香。一顆心旁看得見日出之前的微光,「怕」是內心恬靜,了無激動;兩片舌葉體會人生五感,雜陳後留下的生命況味,舌知甘者謂之「甜」;一個長著幾莖頭髮的人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背影,「腦」,頭髓也。

         漢字發展三千多年,一代一代人傳遞形象化的交談語言,或刻,或畫,或寫,當筆墨交棒於五指之間,執掌,我又能揮毫出什麼故事呢﹖最近的生活像乾扁的枯枝被刺在稿紙上,窘迫又疼痛。無可奈何的孤零零矗晾在那,什麼也到不了,什麼也走不開。十七載的第一根抹草枝已然凋萎,葉子五片散進洗澡水裡,三片潤白水入腹,保證我不再無來由哭泣,近不了身的邪氣使我平安種下當時的將來,第二根、第三根、……去年年底我隨手撿拾一枝青葉散盡的落木,挖開土像剖掏心臟讓它進入,祈求生根如絲密密縫合,畢,抬首望去,山谷丘壑,就只是在那片平坦的皺褶之外──一塊被曬得發黃的紙。

人終其一生都在寫字。

         從細嫩的膚一摺一摺的添上肌理、皺紋、傷痕,走過的風景細細密密刮起砂礫,見過的冷暖絲絲黏黏裹緊水滴,在臉上、身上、手心之間,一撇一劃一豎一捺,皆是過去,即是來歷。又好像一切如此自然,「我」就該這麼書,「你」就該這麼寫,細看,卻接收到某種猶豫的懷疑,介於天空初亮要紫不藍卻又悄悄添了澄黃,接近霧灰色的不確定白,以及一晃眼「咦﹖我怎麼會在這兒呢﹖」,與「噢,你也在這裡﹖」的個體定位性,好比旋身一瞬,即看見所尋之人於燈火闌珊處的驚詫,這種恍然的思索絕無關對錯,僅僅只是在剎那觸碰到了「本質」。

         而這本書帶給我的開闊,無非是就是這種介於虛無與盈滿之間的感覺,彷若漂浮於塵世,脫離「我」的現實,卻又更深更深的踩入歷史隔空,並沿途撿拾作者遺留於路上為標記的落花。當然棧道上包含更多,卻不好一一明言道,一本書能容納下多少「我」的人生,大概也就那些重量了──儘管箇中滋味因人而異,所談的大抵還是那些,身為「我」──讀者的感觸思想。

         細觀日常,我們一天究竟會看見多少字呢﹖假如一個字最基本以零點一公克計算,那又會有多少字重於此份量﹖漢字的準確度與普遍性緊密包裹生活,輕如萍水相逢的過客之名,重如所珍愛之人事物、自己的名字。字與人,人與字,不僅僅躍入文章,更緊緊縫入生命之丘壑,深根,相合而不可被分割。

         隨手撿拾的無名枯枝依舊仍未冒出松花色的新芽,東風已綠窗簷蔓,嫩青與老葉交錯如一波清流,不知亮起了多少過客的面龐,也許生活就是這個樣子,錯身與被錯身,穿梭與被穿梭,才得以讓人在上頭提筆揮墨,寫下一瞬卻不朽的「人」字。南風如絮融春色,我仍等待綠葉的冒出,蓓蕾的綻放,等待今年的第十八劃,卻不否認乾枯的枝葉排成「」也別有一番況味。

         張大春先生在書中寫道:「生命只走過一回,但是字卻能將之帶回來無數次──只要你願意讀。」

         今年暮春我如蠹魚,啃蝕蘭園書壁掩埋的金屋,餓,字字珠璣卻裝不進我肚腹。偶然瞥見此書,一眼即生旨趣。見字如來,如見字來,飢蟲為我彷彿在用力尋覓一生,在篩選籍本的過程中拾起那些被裝訂成冊的文字,步伐作者的一生,自己的初生。

         望見「我」輕輕穿越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