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之圓沒有相同切線

2019 高中組 佳作
姓名:鄭詠萱
學校:新竹巿新竹女中一年一班

        吳國歷史比起直線的時間軸,更像一個迴圈,只不過那一個個圓圈並不全等,宛如以失去功能的圓規畫出的圓,肆意通往不規則的方向。最初,始祖太王欲立賢能的幼子季歷為王,長子太伯、次子仲雍真心讓位,看似漠視宗法制度卻是損小禮而全大德,贏得萬世美名與吳國最早的封地。
        十九代以後,吳王壽夢想師法先祖傳位給並非嫡長子的季札,留在史書上的竟非千古留芳,而是延續至吳國滅亡仍揮之不去的骨肉相殘的血腥氣。同樣的動作,本該像模板一樣置入不同的人名與時間即可,為甚麼歷史像一座屢屢停擺的工廠,同樣的機器無法標準化生產,留給後人的產品並非絕無瑕疵且一成不變的先賢聖道,反而留下無限困惑與嘆惋?
  其實,我們都錯了,歷史不是工廠的流水線,而是抽象派藝術家的工作室,而那位藝術家就是形塑歷史的我們。歷史由時局決定,而時局由人類掌握,人類又是人性的傀儡。季歷能順利上位,是因為他的兄長是以大局為重且願意真心讓賢的君子,幾百年後同樣賢能的季札卻無法像自己的先祖一樣以非宗法制度國君的身分為吳國開創嶄新氣象,正也是因為他的兄長戀棧權位,又加之宗法牢不可破的靠山,同樣的情勢,不同的人,最終歷史被人帶上尚未留下足印的歧路。因此,我並不完全認同「歷史會重複」的論點,或許起點可以相同,然而,歷史的月台前有無限多條通往不同方向的鐵軌,決定列車方向的司機看不見遙遠的終點,只能依照人性的指示開上一條他認為正確的軌道。於是,在歷代改革家中,唯有商鞅變法真正使秦國富國強兵,其他改革空有良善立意,在史書上留下的卻是新舊黨爭與狼狽收場。而同樣是反對絕對王權的革命,為何法國大革命後波旁王朝仍能捲土重來,俄國十月革命後羅曼諾夫王朝卻淪落至被屠殺得一乾二淨的命運?歷史課本寥寥幾頁便將這些文字塞進我腦中,沒有問句,只有肯定句,沒有比較表格,按照年代劃分的教科書硬生生切斷了每一個相似單元之間的鍵結。課本留白處太多,我用螢光筆畫下那些相同的起點與分歧的終點,在那些空白處寫下一個又一個「為甚麼?」然而,仍舊大得空虛的留白沒有回答我,像一張張呆滯敷衍的臉,要我自己找答案。
  我拋開了教科書,思索可能的答案。控制了時間與民族的變因,我像個初試啼聲的科學家,在自己腦中笨拙的作著歷史實驗。最終,我發現它無法被量化,這場實驗的操作變因比控制變因多太多。即使我控制了時間與民族,帝王將相的私心又摻了進來,我若假設每個人的心都是平等的,利益又會突然出現在實驗報告上我沒有打字的某一頁,擾亂我的實驗。我搖了搖頭,草草在實驗結果那一欄寫下「人性」,並在紙上註記著:歷史不是科學。沒想到,我的註記比任何按照科學步驟的研究都正確,歷史的確不是科學,而是一門藝術。科學家在研究時投入的感情並不能改變前人的定律,他們的工作必須遵循一板一眼的理論,而那理論上往往沒有形容詞,只有冷硬的名詞與動詞解釋著無可改變的事實,科學家只能突破,卻不能循著自我肆意改動世界賴以為生的定理。然而,歷史是不同的。歷史沒有永恆不變的定律可以遵循,就如同書法臨帖,我們可以一筆一畫按照前人的字跡循規蹈矩臨摹,但我們終究不是前人,模仿得再像也不可能一模一樣。更有甚者,充滿自信的後人會選擇自運,將歷史記在腦海中卻在時間長長的卷軸下寫上了完全與先人背道而馳的字跡,一樣的內容,在不同的人筆下卻給鑑賞家留下南轅北轍的評價。因此,我再次翻開歷史課本時已不再對著白紙黑字的結果武斷問一句天真的「為甚麼?」我開始像在書法或抽象藝術展覽前品頭論足的鑑賞家一樣評鑑著前人在歷史無法收起的畫布上風格迥異的揮毫。從未在看展覽前作足功課的我學會了研究歷史之藝術家的生平、所屬年代與他們的性格,再前往歷史的展覽細細品賞那些我曾經看不懂的作品。歷史藝術展很貼心,相似的內容會被展示在相同展區,哪怕它們在寫實派與抽象派之間的差異似乎大過了它們本身。「這是兩幅不同的畫!」參觀展覽的遊客竊竊私語著,我淺淺一笑,看見作品旁藝術家的說明欄,我一瞬間看懂了它們。那的確是兩幅不同的畫,只是,其他人以為的內容不同在事先作了功課的我眼中是相同內容的不同詮釋,而作者正在史書的某行字裡對我微笑。看完了歷史藝術展,我回到了比起歷史似乎更像在闡述科學的歷史課本,我又問了一次「為甚麼?」只不過,這次我問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我不打算以科學的角度量化思考了,這次,我打算像欣賞清明上河圖那般,循著歷史的圖像追本溯源,站在前人的工作室裡,看著他們在時間的畫布上畫下那決定了整幅圖畫的第一筆。
  正如前文所述,歷史是抽象派藝術家的工作室,哪怕我們握著同一支畫筆、沾著同色顏料,連落筆的位置都一模一樣,最終還是會因為抽象畫沒有標準答案而讓畫筆隨著我們的思緒恣意橫行,構成相異的線條。早在春秋時代,吳國就為我們印證了這個道理,同樣的畫筆被季歷畫出了盛世,季札卻因握不到筆而眼睜睜看著它畫出衰亡的輪廓。如今,歷史的畫筆落在我們手中,我們或許可以臨摹前人的作品,然而,也只是臨摹,我們無法複製。歷史問題到最後總會變成抉擇問題,如今,我們坐在歷史列車的駕駛座上,眼前有無限多條軌道,沒有人能十足把握哪一條是康莊大道,我們只能憑著歷史的教訓與自己的判斷力選擇一條自認為正確的道路。即使事實證明我們的選擇是錯誤的,我們也無法開倒車,畢竟,是我們決定歷史,我們必須為自身的抉擇負起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