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跨數年的光景,find me

2020 高中組 第二名
姓名:黃心怡
學校:高雄高雄女中二年十六班
書名:在世界的盡頭找到我

       「琴音劃破大洋小海,橫跨數年的光景,帶我回歸一台舊史坦威鋼琴,演奏者宛如巴哈今夜召喚來的精靈,漂浮在空蕩的客廳裡,提醒我:我們依然如故,我們仍未飄移。」

  一段話,柔順串連起讀者記憶中的前作《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也幽幽地用他們一貫的口吻證明,二十年的時空裂隙中這線緣分至始至終都在,沒有因時間而斷,反而集束成兩個字

──find me。

  在這延續大膽與隱晦兼具的續集,被這樣的幻術套牢,我無可抑制每一次找尋的狂喜:奧利佛的客人彈奏起巴哈,他的慾望與回憶就一併勾起那個夏天,艾里歐浪擲他的才華於隨興改編巴哈的樂曲,假意任性實是試探;艾里歐的父親與他人談到一篇關於光陰的論文,說著人生和光陰並不是同步,時常是平行並存,而這與前作他們在十七年後再遇,奧利佛混雜著酒氣與憂傷所說的「平行人生」如出一轍。這樣使用同個意象、同個關鍵詞語的手法比比皆是,作者在每篇開頭竭力隱藏主角「我」是誰,但又放心地在你面前埋下伏筆,他知道──掛著狡黠笑容地知道──他們記得,我們也都認得,這是在過去就已被拆解埋進現在的默契遊戲。

  同時,安德列‧艾席蒙極具獨特性的對話描寫,在續作同樣淬鍊至淋漓盡致。若說前作以細膩到幾乎重度敏感的程度來塑造青春期的艾里歐內心掙扎,與簾幕無重數下的話中話試探,如艾里歐試圖表明自己的心意時,與奧利佛啞謎似地對話:「你比這兒任何人知道的都多。」「但願你知道,我對真正重要的事多麼無知。」續作的他則是步入成年的穩重卻不失敏銳,他永遠知道每個陰陽頓挫能表達什麼情緒,每個字詞該如何舒展或縮返,且運用地更加得心應手,這也是為何當他對話的對象不再是奧利佛或父親,而是新認識的男人米榭爾時,「尷尬」、「急躁」等對話氣氛時常出現,他更會識人,且察覺其中微小的不契合。而作者將這一切透過觀察入微而生的詞彙一一刻劃出來,於是字裡行間皆是暗示和隱喻,皆是文學與音樂性的自然雕琢。

  在這樣享受解謎似的閱讀中,它也漸漸被我褪去語言這套華美衣裳,富有哲學韻味的內核香氣開始縈繞,前作談同性愛和靈魂,續作則談光陰,是的,如經典一般的「時間」課題,但它以「愛」來包裝,於是冰冷如時鐘齒輪的時間頓時有了人體的溫度。《在世界的盡頭找到我》裡新出場的兩位主要人物,米蘭達和米榭爾,就是時間課題化身的像,也是中華文化中被人戲稱的「老少配」,時常被投以金錢利益或不合時宜的眼光,但在艾里歐父親和米蘭達,米榭爾和艾里歐兩組人身上,卻是兩個純粹的靈魂相戀,沒有性別、種族、宗教、以及年齡的桎梏,如同童年時期在書店或畫廊一眼向中某個作品,你對它尚一無所知,但只消眼睛和心靈,你就知道你深愛它。時間在這裡扮演的角色便是如此,作為一個連結過去和現在的橋樑,年齡只是標記你原先所在的時空,命運牌一樣的總該相遇相愛,至此之前我們所見的,只是一人在橋上苦等,另一人姍姍來遲。

  而時間所扮演的另一個角色,是「平行時空」人生的舞台背景和「愛」的釀製。甫接觸前作時,書中奧利佛和艾里歐告別後結婚生子,以及電影中艾里歐得知消息後在火爐旁低聲啜泣,使當時的我感嘆之餘隱隱不解,為何要和他人結婚過著自嘲「平行時空」的生活,難道真只是社會框架所迫嗎?直到讀至艾里歐過著無以授予和被授予愛的生活,偶然間因音樂遇到米榭爾才慢慢使我意識到,他們是真的彼此相戀,他們相處的每一分感情都不假,只是在偶爾沒有默契的對話,和被某個懷念意象擊中的瞬間發現,他至深至念的仍是奧利佛;同樣的,奧利佛在巴哈的小詠嘆調中聽見仍為自己一人談同一首曲的艾里歐,那瞬間的呼喚和找尋,是與妻子默契準備宴會時所無法觸及的深度。不是開放的社會風氣,或是任何人的首肯,而是時間讓他們再度回到義大利的海景小屋,回到一切的初始之地。   讀至最後,直至書頁與漫長的時間見底,我(或他們)才找尋到最具體而非海市蜃樓的句子:「游泳池、暱稱為『死也要看』的鐘樓,皮亞韋河旁的陣亡將士紀念碑、網球場、通往岩岸的那座破舊的門、午後的磨刀聲、一刻不停歇的蟬鳴、我和你、你的身體和我的身體。」艾里歐和奧利佛隨著歷歷在目的景物在這瞬間與交集線最為接近,而過了這瞬間,時間有幸被還給他們,不再平行昏迷,不再找尋,彼此的名字恢復唯一的用途呼喚,而他終在世界的盡頭找到他,返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