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效應

2015 小說類 評審特別獎
中文系四年級
廖孟書

噠噠噠____〈戰爭交響曲〉1

1「 噠噠噠」,引自〈戰爭交響曲〉詩文,作者:林燿德。

2 〈Vogue〉:國際時尚雜誌。

3 〈裝苑〉:日本時裝設計雜誌。

樵夫、精靈、天才,Fashion War

貳零壹伍年碩二下

「喔!我的寶座…誰啊?明明還有那麼多座位,就偏偏要坐這個位子。」我在第二等的座位桌上放下筆記型電腦,暗罵著搶走最上等座位的人,但這個人不在位子上。

「胸口一直沉沉地痛,連好位子也被搶走,該不會是什麼壞預兆吧?呸呸呸,快停止胡思亂想,祈禱、祈禱,奶奶呀,請保佑小蜜我一切順利,不管到底是做了什麼樣的夢,總之不好的事通通都不要發生!」

我的寶座,從這間充滿工業裝潢風格的咖啡廳門口進來,沿著一大片落地窗而設的五張座位的最中間座位,由前往後數、由後往前數都是第三張,有如鎂光燈、聚光燈凝聚的照明,即使是看似午後陽光均勻分佈於五張座位,它也是全場最閃耀。

這時段座位如預料中不會客滿,但,我御用的座位桌上,竟擺滿了一些書籍與時裝雜誌,位子上不見人影,我掃興地走往寶座旁的位子(由門口沿著落地窗走過去第四組座位),這是店裡光線次好的座位,我經過被搶先佔領的第三組座位,發現桌上除了水杯和咖啡杯,還有服裝史、設計史、和幾本進口版的〈Vogue〉2、一本日本雜誌〈裝苑〉3,都是當季的月刊,我猜這座位的傢伙是服裝設計系的學生,從黑色長型又扁薄得只能收納極少枝筆的筆袋來看應該是男生。

這五排座位都是四人座的長方形桌、椅子兩兩相對的座位,我由第三組座位桌上的書籍擺放位置看出這名同學是坐在臨近第二組座位的位子,他是背對第二組,面對第四組座位,於是我在我的第四組座位上,選擇能背對第三組、面對第五組的位子,因為第五組沒人坐,目前視線上不會有其他人,能讓我專注於手上的事。

「棉花糖拿鐵,熱的,棉花糖多一點唷,謝謝!」

我向店員點了杯熱棉花糖拿鐵,按下電腦開關鍵,我揉著胸口,胸口陣陣的壓迫感並未消失,從我早上醒來到現在,除了注意力能夠轉移到老師講課內容的上課時間,其他時間壓迫感又會趁機浮現,連在我從學校走到校外的這間咖啡廳途中都不放過。

胸口的沈悶是心有餘悸的壓迫感,做惡夢驚醒的害怕感,今日早晨被夢嚇醒,滿頭大汗,想不起夢境的內容,纏繞好幾個小時的胸口悶痛也不是第一次。

大學時期曾經做過預知夢的我,也是這樣的驚醒汗流與胸悶纏繞,在醒來後的現實發生了夢境裡的情節,這不是我特殊擁有的能力,很多人都有類似經歷,上網搜尋就能搜尋到一堆預知夢的經驗者在尋求或為別人解惑,預知夢暗示即將的現實,但也能推敲出過往的信念、執著。

「崔蜜!」電腦螢幕亮起。

「崔蜜!」這聲音又再度喊了我一聲。

胸口的悶痛雪上加霜,我認得這聲音,即使已兩年未見過這個人。這音波能瞬間令我厭惡,真是惡夢,這或許是我今晨遺忘的夢境,我是否正深陷其惡夢中。我轉頭,惡狠狠地斜眼瞪向聲音的方向,正是這討厭的音源在佔據我的咖啡廳寶座,朱樵坐在那位子上。

「好久不見,妳不用這樣凶狠地看我吧!」

朱樵坐在面對我的位子上,我們中間隔了一張空椅與桌子的距離。我瞪著他,並以無言來回應他。

「妳也講點話吧。」

「我這樣脖子很酸,我不想跟你對話!」我轉頭回原本的方向。

「那我坐過去不就好。」朱樵立刻又重現我眼前,他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變成跟我同桌。真是厚臉皮到極點。

「走開啦!你一定是剛上完廁所,不要靠近我!」

「我哪是去廁所,我是去附近影印文件,我穿著外套出去又穿著外套進來耶,誰會在室內穿厚外套去上廁所?」我轉頭看朱樵的座椅上,的確披上了一件深藍色的棒球外套,從外表看起來,內裏應是厚厚的鋪棉。

「這位學姊,妳跟以前一樣沒禮貌耶。」

「誰是你學姊。我對他翻了個白眼。」

「我剛退伍沒多久,我報考了服研所的碩士班,三月初考試,考上就是你學弟了。妳今年順利畢業嗎?」服研所,正是我正在念的服裝設計研究所之簡稱。

「啊,是這樣啊。管你有沒有考上。就算你考上了,以後我也遇不到你,你開學時我早就順利畢業啦,真是太好了。」

「妳的“太好了”是指遇不到我還是順利畢業,還是指我考上服研所?」

「一語雙關前兩點。」

「妳有夠沒禮貌。」

「我只是以牙還牙,以怨報怨。」

2009年大學放榜

填志願這件事,激發我無限想像力,編織著無限多元的未來與美夢。就

像你預定下個月去東京迪士尼樂園玩,你現在就忍不住想像自己和米老鼠正在夢幻城堡前合照,做夢會夢到自己不需雲霄飛車就能違反地心引力在飛梭於夢幻樂園中,甚至無限翱翔於東京上空,去俯瞰整個你原本所想像與超越想像兩者交織出的日本。

服裝設計系會填在第六志願的原因,從自己會些素描、一些插畫、麥克筆畫的才藝、喜歡看時尚雜誌和注重穿著打扮來決定。前五志願的大學志願,填的是四所學校的英文系、一所電影系。

單純認為讀英文系能自然而然讓我看懂、聽懂、說一口流利英文,以後看英文電影都不需要字幕,國際影展上的電影都是不上字幕的;電影系是因為我喜歡看電影,不論是好萊塢大片或是小眾的文藝片都能列進我的租片選單,電影總是能令人沈浸在劇情與美麗的畫面裡。

由於美術術科考得不盡理想,需要術科成績共同加總的科系(美術系、工藝系等等)我一概不填(填了也是白填),第六志願開始填不需術科成績的設計相關科系(服裝設計、工業設計、景觀設計等等),以服裝設計開始進入候選名單。

不確定將來要做什麼,不管放榜結果如何,除了落榜,我都能接受。

服裝設計系的入取通知,是時髦模樣的遊子求學記的門票,能合理地向父母要零用錢買Vogue、新衣、首飾打造亮麗生活。開學前,成天這樣夢著,至於此系的課程預習與畢業之後的出路、想法,皆是:將來再說。

2010年大一下

大一下學期,奇蹟發生。

入學後,有些課程令我措手不及,只有服裝畫讓我得心應手;藝術史、設計史內容龐大,我不求精深鑽研;車縫技術的課程與作業是超乎想像地令我狼狽;創作設計的課程也很惱人,評圖4的時候,常被老師批評毫無深度與缺乏熱情的精神。總之,我是個成績、表現、精神都相當普通甚至水準之下的學生。

4 評圖:設計課程,老師評論學生作品。

午餐時間我很少餓,我常獨自在圖書館小睡,等待下午第一堂課,餓了才吃些簡單的餐點,不選擇與同學們一道吃飯是因為想減少食物的開銷,想多省點錢買衣服和化妝品,和團體吃飯就必須對最後結論的餐點之選擇與價格妥協。四人房的宿舍已夠令我不自在,當初求爸媽幫我租小套房外宿未成,讓我心碎,一個人自由地外宿是我對大學生活的憧憬與美夢之一,於是拿午餐時間成就我每日的自在。我在班上算是獨來獨往的人,但我也能在各個小團體間打交道與相處,這樣的生活能讓我輕鬆,或許這也是老天爺沒讓我考上需要大量團體作業的電影系的原因。

奇蹟發生在大一下學期,2月底,牛仔褲潮牌為推動學生設計與發表的平台,舉辦大專院校競賽,限服裝相關科系的大專院校學生參加,設計一件男褲

或女褲,主題是:「印象」。創作設計課老師要求全班參賽當作學期成績之一。這是我第一次對作品用盡全心、用盡全力,原來熱情投入是這種感覺。

4月底,意想不到的比賽結果公佈,男褲組冠軍竟是我的名字,我驚訝了好幾天才相信。

得獎讓我成為系上的焦點,教室走廊瞬間為我鋪了紅地毯般,爆紅的我一走動就能受到同學給予的驚歎與恭喜。同學們稱我是異軍突起的天才,天才的名號讓我忍不住心裡驕傲。同學們如記者般探我靈感的究竟,狗仔般地揣測我必定是有個男朋友當繆思才會報名鮮少女生參加的男褲組,浪漫之猜測對了一半,繆思是我心儀但非男友的同校外系男生,我怕形象會成花癡,所以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原因,只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讓我生出靈感。

「印象」原本不模糊,但我現在刻意模糊與遺忘。我在比賽的徵件海報中看到男褲組的資訊時,腦子裡閃過那男生常穿的灰黑色褲子,於是我打算以那位繆思的形象與風格來設計比賽的褲子,日以繼夜地研究如何染出我印象中的灰黑色牛仔布,並重新設計線條,配上獨特的印花,吃飯與治裝的開銷全挪到染布、印花、剪裁的實驗上。

「等是男女朋友後再說吧。」我們不是男女朋友,要是被那男生發現這件褲子的事,這會令我難為情到極點,關於褲子比賽的事,我完全沒向他透露。那位繆思是我通適課的同學,我們經常坐在一起上課偷聊天,我對他的好感度漸增。

「太棒了!原來我真的適合服裝設計的!那我將來要朝服裝設計師發展!」我對自己精神喊話。得獎讓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適合這個科系,而且是打敗了各校參賽者的第一名,這是入學以來最令我有活力的事。

這樣的精神喊話其實力量薄弱,比起熱忱於時尚與服裝設計這一塊的人,我也懷疑得獎是否是僥倖的成分占多數。「會不會只是幸運?」偶然的得獎帶來對於未來的方向漸確定的感覺,但目前唯一的偶然令我懷疑是否為僥倖而已,我想要肯定自己,卻又鑽牛角尖。

在比賽結果公佈後、5月底的某一上課天,滿心期待能與那位繆思一起上的通適課,下課時他突然發表他對我的妝容大有意見。

「崔蜜,妳本來就會塗這麼鮮豔的粉紅色眼影嗎?還有黃色啊、綠色啊,好像孔雀一樣。」

「沒有耶,高中時上學不能化妝呀。」

「假日啊。」

「沒有,都只有擦睫毛膏,零用錢也沒那麼多能買化妝品。」

「所以妳是進大學後才耳濡目染的?」

「才沒有,我本來就想試試,我本來看的時裝雜誌裡也都有介紹這種妝容,現在韓國明星也很流行,開價彩妝店都買得到呀。」

「喔?所以是想化這種妝的女生都會去念設計?通常都是設計學院的女生這樣化妝,我以前的高中同學去念了視覺設計系後也變這樣,她說大家都這樣,

所以她就這樣。」

「我不是呀,我覺得我擦這些顏色很適合呀,而且這不是設計系學生的專利,我認為大家都能擦。」

「但也是因為大家都這麼做,妳也才想參入跟著爭奇鬥豔吧,妳們設計系的人總是喜歡以某種符號來顯示自己,好像怕被人家說不像設計系的學生,感覺像一種…偽裝。」

可愛的眼影顏色在他蒙蔽的雙眼裡是沒有美感的矯揉造作,粉紅色、黃色、翠綠色的眼影被他說得黯淡無光,他認為這是服裝設計系學生活在象牙塔裡的自以為是妝容。

我感到憤怒與不被尊重,以他為褲子的靈感的我像個浪費時間做戀愛白日夢的笨蛋,好在我還沒告訴他這一切。

我吞了吞口水,對他說:「你腦袋很僵耶,你太缺乏創意,難怪你連通適課的電影賞析報告都寫不好,虧你還是英文系,文筆爛又沒見解。」他瞪大雙眼看我,我在他面前掉頭走人。我覺得我好像創作上計課的老師在幫學生評圖。

我再也不要坐他旁邊。得獎的褲子顏色是參考他常穿的灰黑色長褲,我特別用心染了塊灰黑色牛仔布,絕對不讓這件事被大家發現,那會有多糗。

四人房的宿舍無法讓我盡情哭哭啼啼,我不願被人發現我把自己搞成失戀的下場。沒地方能哭,就乾脆不哭。我到咖啡廳去冷靜思緒,大庭廣眾之下能讓我忍住淚水。

我試著轉移失戀的注意力,就真的發生了足以讓我徹底轉移焦點也更懊惱的事。6月初的立體剪裁課下課,我從教室回到宿舍,發現放在工具箱裡的布剪5不見了,整個包包也沒有,我衝回到剛剛有使用布剪的立裁教室也找不著,我的布剪被我弄丟了。

5 布剪:裁剪布料的專用剪刀。

布剪是奶奶送我的入學禮物,一把三千元的蜻蜓牌布剪,奶奶特地等到傳統市場的布剪攤販來擺攤的時間去買的。我在宿舍房間裡心急地使用電腦,在臉書、系版張貼尋找布剪的貼文,趁室友睡了才敢哭,無心擦拭被滴上淚水的電腦鍵盤。

還有好幾堂課需要使用布剪,期末考時也需要,幸好,同班同學麥欣菱看到我張貼尋刀啟示之後,主動借我一把布剪,說是她家裡多出來的,炎熱的6月,因她的幫助,平靜我許多暴躁與不安。

「麥麥,妳真是仙女!謝謝妳借我布剪。」考完試,我將布剪還給麥欣菱。

「啊…妳太誇張。妳先留著用吧,等妳找到布剪再還我,那是我家多的布剪,沒關係的。」

「但我不知何年何月才會找到呀!布剪可是消耗品呢。」

「布剪只需要定期磨刀就好啦,這把也使用很久了,妳使用上不用顧慮

太多,再買一把太花錢了,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到。」

「我真的很謝謝妳。」

「不會的,之後再說吧。」

2010年升大二的暑假

暑假來臨,布剪始終毫無下落。暑假我回到臺中,才向家人坦誠布剪的事,爸媽為此事對我生氣,說我被得獎這件事沖昏頭而渙散,我反駁我絕非因此丟了這麼重要的禮物。

「崔蜜,妳怎麼那麼不懂得珍惜東西,奶奶送的剪刀妳也能弄丟?妳東西不珍惜,我們還該幫妳在臺北租小套房嗎?大二妳還是住學校宿舍比較妥當!外宿的事大三以後再說吧!」爸爸正在氣頭上,我不甘被這樣冠上種種罪名與懲罰,和爸爸吵了幾天架才落幕。

「布剪的事情沒有關係,暑假回來就好好休息,奶奶會幫妳跟爸爸媽媽講好話的。還有這個,噓,不要告訴妳爸媽喔。奶奶偷偷塞了三千元到我手上,並要我趕快收進褲子的口袋。

「不要啦!我還有獎金呀,我會用獎金買一把一樣的布剪啦,奶奶妳不用擔心啦。」我把錢推回奶奶手上。

「拿去吧,奶奶現在行動不太方便,本來爺爺要去幫我買把新布剪給妳,但妳爸媽堅持要妳自己買,所以,這些錢妳就善加利用或存起來都行,去多做些妳喜歡的事,能幫助妳築美好的夢是奶奶最開心的事。」

「築美好的夢?奶奶是指什麼呢?」心裡漸漸地混濁感充斥,我急著甩開這份不安。「就以大二的服裝週比賽第一名為目標吧!」內心裡喊了這樣的口號,希望能找到夢想,校際比賽成了暫時的目標。

夜裡做了個夢,夢見有個男孩穿著那件灰黑色的褲子,他頒了獎狀給我,我很開心,可是他為什麼穿著那件褲子…

「還給我!」

2010年大二上

9月開學的校園充滿熱氣與人氣,露天下行走的學生們皮膚反射著陽光的白炙,每個人都像是一顆顆會動的白熾燈泡與陽光一起熨燙著柏油路的人行道,汗流浹背如同蒸氣浴隨行。

「崔蜜、崔蜜。」是同班同學朱樵的聲音。我轉身,陽光刺眼,令人瞇眼相視。「朱樵?」

「服裝週我想找妳一組,妳在找組員了嗎?」

「服裝週?也太早了吧?期中考後才要交名單不是嗎?」陽光使我瞇得看不清楚朱樵的表情。

「趕快找組員比較好啊,可以早點開始討論。還是妳已經跟別人一組?」

服裝週是服裝設計系上的年度盛事,每一學年的下學期舉行的校際服裝比賽,大一不須參賽,大二、大三、大四的學生都必須參加才能畢業,大二規定是團體賽(2至3人一組),大三、大四則是個人競賽。

積極與效率地想以最快速度找好隊友,的確像他的作風,大一課堂上自我介紹時,朱樵以穩健的台風向大家表明自己對服裝設計的熱忱與成為服裝設計師的目標,自信的精彩介紹令人拍手叫好,我連我的自我介紹內容都忘了。

「是還沒有。你怎麼會找我一組?你們那群不是有七、八個人?」

「我們那群是七個人,但兩人為單位組成一組,就會多出一個人沒組別,我自願當那一枚。」

「啊,可以兩到三人一組啊!嗯……還是你是海市蜃樓?太熱了,所以我正在跟幻覺說話?」

「哈哈哈,那拜託妳把我當作綠洲吧!好啦,天氣好熱,我長話短說吧。那樣分組更不好處理,哪些組要三人,哪些組要兩人,最後一定很多問題然後鬧不和。找妳的原因是,我覺得妳上次男褲的比賽表現真的很厲害,我忍不住要說妳一鳴驚人,所以我想找妳一起。」

「喔…你說那件比賽的褲子啊,哈、哈。」我慢半拍回答,突然不知如何反應。想到那件褲子,雖然驕傲,但掺了些雜質,令我想起來像犯過敏地無法正常思考。

「怎麼了嗎?哈哈是什麼意思?」

「沒事。想到其他事而已。你讓我回去想一下好嗎?」

「嗯?妳想到什麼?該不會是我那次比賽只有佳作,妳怕我拖累妳?」

「沒有,並沒有!別亂想!我才不會那樣。」

「我開玩笑的啦。好啦。妳考慮看看。」

「當時的得獎名單我早就忘了,他是特地講的吧。」我心想。

大一時,朱樵的自我介紹最令人深刻,他的家庭背景羨煞不少學生,朱樵家裡正是開服裝設計工作室,同學們為此羨慕不已,我只想著他這樣都能省材料費真是方便。他們家的工作室名為「朱堡」,好輝煌的名字,讓人覺得他像王子一樣,住在珠寶雕琢的城堡裡。

朱樵再度發揮,將自己的名字化作自我介紹的高潮,他堅定表明將來要自創品牌,說自己不可能只待在自家工作室,他要讓自己走得更遠,無論時尚與創業是如何變化萬千與競爭,他都會堅持,就像刻苦耐勞的樵夫,秉持著無比熱忱,永不懈怠。王子身份佐以樵夫精神,搏得滿堂叫好。

「朱樵,我還是不懂你為何找我一組?如果你要找獨來獨往的同學,有很多成績都比我好啊,你怎麼不去找他們?」朱樵的表情我看不清楚,明明人在我旁邊,卻看起來模模糊糊的。

突然有個人從我們面前跑過並停下與我們相視而立,我驚覺他是我曾經

在通適課上心儀的男同學,而且正穿著我得獎的褲子,我當下一股怒氣湧上。

「你不準穿那件褲子!還給我!」

男同學轉身開始奔跑。

「還我!」我衝向前,急於想追上。朱樵也一起跑了起來。

「妳要不要跟我一組啊?妳考慮好了沒?」

「不要吵!你沒看到我在忙嗎?」

那男同學一直跑,我一直追,朱樵一直問。我醒來時滿頭大汗,枕頭全濕,距離鬧鐘響的時間還有一小時,我只想拿一個新枕頭套做更換,完全不想再睡回籠覺。

服裝構成課在車縫專用教室上課,我和班上的三朵花,四個人坐成田字型,兩兩相對地縫製明天要交的襯衫領作業。麥欣菱坐我左手邊、洪允瑤坐我正對面、于芷琦坐我的對角線也就是麥欣菱正對面與洪允瑤的右手邊。三位女孩是班上的好姐妹三人組,被稱為三朵花,我常和三朵花上課時坐在一起。我在班上算是來來獨往遊走於各團體打交道的類型,朱樵可能是看準這點才來找我,這樣答應的機率比較高,我本來也是想找單人型的人分組的。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躂噠、噠噠躂、噠噠噠噠躂…… 」此起彼落的車縫機踩踏板,反覆以各自不同的節奏,交織共振成教室裡獨有的交響曲。

「崔崔,聽朱樵說妳服裝週會跟他一組?」麥欣菱問我。

「噠噠噠噠。」我把手上的裁片車縫一個段落,停下。

「妳怎麼知道?」我抬頭看麥欣菱,她正將她手上的裁片放進車縫機的固定針下方,將車針釘上裁片6

6 裁片:服裝製作中,紙上打版後,布料依照打版形狀而才出的布塊,稱為裁片。

「我…」

「真的假的?」洪允瑤起身換車縫機的車縫線卷,也剛好打斷了麥欣菱的話。

「我早上和他同一堂課,剛好提到比賽,他說妳答應要跟他一組了。」麥欣菱繼續說完。

「你們故意同一堂選修啦,崔崔妳跟朱樵很熟?我沒看過你們講話呀。」洪允瑤邊說邊將剛換上的車縫線重新穿梭於機檯上的固定孔中。

「妳們自己不選那堂課的!」麥欣菱開始車縫。「噠、噠、噠…」

「蠻不熟的。」我真的很少跟他講話。

「那怎麼會?」于芷琦抬頭問。

「嗯…他上週突然問我,好像是他們那群分組的人數問題,所以他自願單獨出來找組員。」

「也太快找組別了吧,才開學沒多久!妳小心麥麥吃醋喔!我和芷琦也跟他不熟,倒是麥麥跟他很好。」洪允瑤糗著麥欣菱。

「噠。」聲音出自麥欣菱那檯車縫機。

洪允瑤說話同時,我剛好看見麥欣菱突然停下車縫的動作,她取下裁片,我發現她把布塊車皺了,她用拆線器拆起線來。她的樣子讓我有點緊張。

「我也沒有跟他很好,也不會吃醋!洪允瑤妳別再造謠!啊啊,襯衫領的三角轉彎處好難車唷。」麥欣菱反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洪允瑤和于芷琪大笑。

「嘿!別誤會我跟朱樵啊!」我急著說。

「妳們也不要誤會我跟朱樵啊!」麥欣菱接著說。

「那崔崔妳後來怎麼會答應他?」于芷琦問。

「我也還沒有找組員,我覺得跟他一組一定會收獲很多,他成績比我好太多太多,之後他覺得跟我一組很辛苦,哈哈哈。」「噠噠、噠、噠噠噠。」我剛好車縫到領片的三角轉彎處,這部分需要慢慢放下車針、轉彎裁片、踩踏板輕踩、手輕輕推動裁片,雖然慢板但緊張。

「不會呀!妳是一鳴驚人的類型,妳設計的那件褲子太帥了,妳應該是天才型。所以他才會找你吧,他企圖心那麼強,一定想拿第一名。」于芷琦說。

要和優秀的朱樵同組,令我壓力重重,遲遲不敢答應。但我卻為了某件事而動搖,最後終於答應他。

11月,期中考後,分組名單一繳交完,全二年級就進入了比賽氛圍中,逐漸地忙碌與緊張。因為必須和朱樵一起討論比賽的內容,和他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

「崔蜜,妳到底為什麼當初要參加男褲組啊?要不是妳,我就能進前三名了,哈哈哈,是要做給誰的褲子嗎?男友、青梅竹馬、暗戀的人、哥哥、爸爸?」

「你已經問很多遍啦,不要一直問。」

「妳從來沒回答過啊,那我當然一直問,到底是怎麼樣的秘密啊?」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一定要保密喔!」

受不了朱樵再三逼問,於是簡要回答他,僅透露是為了當時心儀的男生,朱樵繼續追問其身份,我只能再透露是同校不同系的學生,回答尺度已達底線。

「不要再問下去了,感覺好八卦,我不想講那麼多啦,反正我也不喜歡對方了。」

「再問下去,就快要連名帶姓的告訴你了,萬一你也認識他,那還得了,一定超丟臉的。」我心想。

「哈哈哈哈哈,這沒什麼好不好意思說的啊!」

「又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講出來,不像你!」

像朱樵這樣對服裝設計有企圖心、有夢想與積極熱忱的人,對於其他人的創作靈感有所好奇與探求,的確是創作該有的態度,但之於我則成了難纏的窮追猛打。

11月底,一天,手機響起。「崔蜜同學,這裡是系辦公室,這裡收到一把蜻蜓牌的布剪,麻煩妳來確認是否是妳當初遺失的那把。」

2011年大二下

半夜手機不斷震動,我驚醒。來電顯示:「朱樵」

「崔蜜,妳襯衫衣襬沒處理好,整件衣服都不平整,妳要重做!妳車縫技術真的很差。妳是只會做褲子嗎?還是妳沒有了暗戀的對象可當靈感,就什麼都不會了?」

「朱樵!我在睡覺耶!你一定要吵我然後講話還要連帶羞辱嗎?講得好像我是那種沒有愛情就不行的女生!那你自己呢?你不也是為了某人才要做女裝的部分?我會負責把襯衫處理好,當初我有提醒你跟我一組要三思,因為我車縫成績都是及格邊緣!」

「不要大吼大叫好嗎!分組本來就很容易吵架,妳去把抗壓力提高一點吧。分組比賽就是這樣會有爭執,以後進職場一定更多這種情形,早點適應吧。」

「你以為你是誰!不要一直跟我說教!以後不要再半夜打來鬧我!」我氣得掛斷電話,然而電話又繼續震動起朱樵的來電,我乾脆手機關機。

「叩、叩、叩、叩、叩。我的房間門被敲出一陣急促聲響。同學,我們是住妳們隔壁的鄰居,請不要在半夜吵鬧好嗎?已經很多次了!」

就讀建築系的室友最近因系上的專案,與老師赴金門與內地參訪三週,這段時間只有我一人睡在這房間。半夜裡常接到朱樵打來說些吹毛求疵又冷嘲熱諷的話,情緒總是被牽動,他不斷破壞我的睡眠與脾氣,逼得我咆哮反擊又要不斷地向鄰居道歉。我覺得孤單又無處傾訴,一個人在小小的窩裡被所有人怪罪著,白天、夜裡循環著惡夢一般。

二年級下學期剛開學,初賽即將在3月中旬來臨,比賽是每一組自定一主題,初賽交出完整的四套服裝,進入決賽後,必須再多設計出兩套,連同原本的四套一同上台由模特兒走秀,總共六套。真是多虧了積極又熱愛時尚的朱樵的不斷刁鑽,讓製衣進度一切都很順利。

〈時尚大帝〉7這部紀錄片裡提到,時尚界的老佛爺:卡爾拉格斐8大師的創作靈感是無時無刻,說他總在夢裡靈光乍現,即使入睡也在創作一件件美麗衣裳,成就著、延續著香奈兒的美妙與偉大。對於比賽與競爭當前的學生,睡眠是最大的奢侈,壓力隨著打盹進到夢裡成了夢魘,睡前布料的觸感與裁縫車的車針上上下下噠噠聲會加碼上映在夢境裡,但夢到什麼都無所謂,能睡覺的機會已經媲美比賽得獎的珍貴。

7 〈時尚大帝〉:紀錄片電影,記錄香奈兒總監卡爾拉格斐的工作、創作與生活。

8 卡爾拉格斐:德國籍服裝設計師,現任於法國香奈兒品牌創意總監與設計師。

「妳怎麼能一天睡個七小時,而且妳又不接電話?我們還要實驗很多不同的車工法、還有很多布料與裝飾還沒討論耶。」

「拜託,我已經講過不要在半夜打來,而且我有室友耶,你連我睡覺時間都要管?」

「我覺得妳睡眠可再縮短兩小時,這樣我們可以為做更多事或修改更多細節,更能超前別人,我每天只睡五小時,半夜常常因為進度而睡不好,但我還是早起,我們可以早點到學校討論啊!而且妳住學校宿舍這麼近,又不麻煩,我可是住比較遠耶。」

「你很自以為是耶!都是我的錯嗎?我並沒有偷懶耶,我沒有讓進度落後呀!你回家後還可以自由運用你家的工作室,我回宿舍就沒有裁縫機可用了耶!我這樣還不夠善用時間嗎?」

「我可沒有把東西留到回家做,我也是跟妳一起在學校把進度趕完才離開,妳要是早點起床奮鬥,我就不用天天晚歸,妳的車縫爛技還害我回去無法安心睡覺。」

「憑什麼這樣就能干涉我的作息!我是女生耶,我會有需要多休息又不能吃冰還鬧肚子痛的生理期,你有嗎?我今天就是生理期來,肚子痛得要命,我也吃了止痛藥,沒有吵著要休息呀!」

「……」朱樵終於肯沈默。

「我們好好尊重睡眠,我們就離卡爾拉格斐的偉大更接近了,他到現在都這麼健康長壽又有創意想必是有好好地保持充足睡眠。」

「不要詭辯,我覺得卡爾拉格斐是因為減肥,所以…」

「喔!我們兩個都很瘦,所以我們只需顧好睡眠品質就好。」我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避免我對他的積怨指數上升。

脾氣很差的每一天,這陣子屢次夢到那位曾經的繆思男神,他又穿著那件褲子跑給我追,今天早上又夢到了。他又穿著那件褲子跑給我追,醒來每天要面對朱樵就夠煩了,居然還有個好久不見的人來夢裡擾亂。

「崔蜜,我上次提到的我找的男模特兒,他到了。」

「喔!我馬上好。」我將針線快快收拾好,接著我和朱樵走出工作室到設計大樓的一樓門口接那位男模特兒。

「對了,他叫許立洋,體育課認識的,我們後來常一起打籃球。」朱樵在快到門口前,邊走邊對我說。

「什麼?許立洋?」

「是啊,怎麼?妳認識?」我還沒回答朱樵,就看到許立洋站在眼前。

「嘿……崔蜜,好久不見。」

「原來你們認識啊!崔蜜妳還說妳有任何能勝任男模特兒的朋友或同學。」

我太過震驚,以至於無言以對。

許立洋正穿著他常穿的灰黑色長褲,我得獎的褲子正是以他這件灰黑色

作為參考,我嘗試無數次才染出類似的灰黑色,加上我日夜思考出的原創剪裁,手染加剪裁讓我得了大獎。我現在緊張兮兮,怕一切穿幫,要是朱樵從褲子顏色發現許立洋就是我以前喜歡的人,那一定很丟臉,萬一他大嘴巴跟許立洋透露,那我一定糗到哭出來。

許立洋在更衣室換上我縫製的衣服,我實在很難相信目前所發生的事,坐立不安中,許立洋步出更衣室。

「許立洋,你穿起來超級適合!尤其褲子!這可是崔密做的,崔蜜可是設計男褲的天才,她設計的男褲都特別好看。」

我心頭一震,朱樵的話聽起來好刺耳,好像是故意說的,緊張的感覺轉為極度沈重壓在我胸口,也對朱樵起了疑心。

「她設計的男褲?崔蜜妳不是女的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

「所以他才疑問啊,好好一個女生卻特別會設計男褲?哈哈,崔蜜平常講話都這樣,你不要介意呀。」朱樵使了我一個眼色,暗示我的無禮,我覺得他才是無禮加無理。」

「不會啦,哈哈哈哈哈。」許立洋以笑聲打圓場。

「你不要講多餘的話不就沒事,還在別人面前說我平常都這樣?」我心裡對朱樵有所抱怨,但沒有說出來,怕場面會演變成難以收拾的爭吵,

我用盡全心在創作新的剪裁與設計的男褲,為了擺脫許立洋穿著那件得獎褲子與他跑我追的惡夢,我可是在和我的過去與潛意識奮鬥,這麼千辛萬苦,卻又再和許立洋扯上關係。

要我負責設計男裝是朱樵的請求,他說服由當時獲得首獎的我來設計男裝部分,他認為這樣能提高入圍決賽與獲獎的機率與自信,雖然我提出我對女裝的部分比較有意願,但是朱樵有一個更有力的理由,也是我當初考慮答應他的原因。

「崔蜜,妳奶奶送你的剪刀後來有找到嗎?」

「啊?喔…找到了。你怎麼知道?」我突然對許立洋的問話反應不過來。

「妳把尋刀啟示貼在所有學院走廊上的佈告欄啊,上面寫著:重要!是我奶奶送我的禮物,請求大家幫忙找尋!…還有…。」許立洋加強語氣地說出佈告的內容。」

「好了、好了、好了。不用把標語全部說出來。」我覺得許立洋根本想捅我一刀,故意讓我覺得丟臉。

「剪刀?布剪?」朱樵問。

「對啊,布剪啦。大一時我奶奶送我一把布剪當入學禮物,被我弄丟了。」

「那叫布剪喔?」

「對的。我想起來了,妳有在網頁上和臉書上貼文詢問,後來聽說找到了。」

「對呀。有人送到系辦公室,但不知他是誰,系秘書說他當時不在位子上,有人趁機放在他桌上,只留了張字條僅註明是撿到的。」

「幹嘛神秘兮兮,什麼時候找到的?」許立洋問。

「上學期,期中考後。」

「過了一個暑假還能找到?還偷偷還?不可能是突然撿到的,一定是故意偷走,後來過意不去才歸還。」許立洋繼續說。

「也有可能是不小心拿走,對方誤以為是自己的,然後過很久才發現自己誤拿。」朱樵說。

「妳沒貼名字?」許立洋問。

「沒有,現在有貼了。」

「妳工具最好都貼上名字,要比賽了,工具突然不見會很棘手。」朱樵碎碎念。

「好啦、好啦。」

「若是不小心拿走的,為何歸還時不敢透露身份?」許立洋問。

「或許對方認為:崔蜜應該已經花錢買一把新布剪,怕承認時被崔蜜毒舌攻擊吧。」

「我沒那麼無聊,有歸還我就能原諒啦。」

「要我可不原諒那麼兩光的人,造成別人困擾的人都該有報應。」許立洋說。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許立洋真的在為我抱不平,我居然有點高興。

許立洋試衣結束就離開,他一離開,朱樵開始責備我,說我對他好不容易請來的模特兒無禮至極,我為了制止朱樵的連環攻擊,只好稍微解釋我和許立洋曾有口角上的不愉快,但制止失敗。

「所以你們今天才那麼尷尬。他當初也不願意來幫我們走秀,是我說服他的啊,我們打球時也偶爾會吵架,但都能收拾,正因為我不像妳那麼不圓滑,難怪妳都獨來獨往,妳可別和三朵花交惡啊。總之,妳今天很不尊重許立洋,萬一他翻臉不願幫我們走秀怎麼辦?再找一個模特兒要花不少時間耶。」

「我獨來獨往不代表我沒朋友!我不圓滑?你才尖酸刻薄。」

「我不管你們有什麼過節,對方都跟你打招呼了,妳還不理人。他還關心妳的布剪耶,妳最好會做人一點,我們就不用找模特兒找得那麼辛苦。」

「什麼啊!你不要把錯都怪到我頭上!那只是剛好你找的男模特兒跟我有過節,而且,又不是所有模特兒都是你在找!」

終於,我們進了決賽,所有入圍者蓄勢待發地等待服裝週時決勝負。決賽前因為彼此都有壓力與期待,我們吵得更激烈。去年暑假時,我心裡發願自己今年要得第一名,但在過程中,我覺得我的意志並不堅定與執著,不像朱樵那樣總能為此充滿能量,我心裡知道,要不是他跟我一組,我恐怕也只能維持那一陣子的天才光環。

4月底,決賽當天,展演開始。

燈光、音樂、美好的服裝、模特兒的貓步,炫目的凝聚在服裝週伸展檯上,創意與藝術以時尚的方式渲染全場。

輪到我們這組模特兒出場,我和朱樵在台下緊張盯著台上,模特兒的自信步伐輕盈並且穩重讓我們鬆一口氣,但仍不敢鬆懈祈禱一切順利。衣著在燈光下、音樂中、表演裡四射出有別於視聽覺的夢幻,超越感官滲透到心裡的感動,特別是親手縫製與設計這些衣著的我們的心裡。

默默承認最觸動我的是:我曾經的願望是讓許立洋穿我做的灰黑色長褲,現在,我的願望被超越性地實現,實現地如此超現實,當美夢成真時是如此比夢還不真實,我以為我早就不以此為夢,但眼前事仍令我雀躍,會不會我心底一直掛念著?

模特兒走秀演出結束,緊接著,各組學生必須帶領模特兒上台謝幕,同時能接受親友獻花,為了破除朱樵對我的人際關係之誤解,我邀請在臺北念書的高中同學們來參觀,謝幕時,我手中瞬間捧滿了花束,數量與朱樵不相上下。

「崔蜜,服裝秀太棒了!你們都好棒唷!明年妳一定也要入決賽唷!我們一定會再來幫妳加油!」

「一定會的!」我大聲回應,為了讓朱樵聽見我的宣戰。

謝完幕,回到伸展檯後台,朱樵對我說:「明年決賽見啦,以後我們就是敵人了。」

頒獎時刻,我們這組得了二年級第三名,三朵花是佳作。我和朱樵一同上台領獎與合照,我心想:「這應該是我們最後的最近距離了。」

賽後,我總算自由,我開始到學校附近裝潢最美、咖啡最香的咖啡廳,坐在落地窗邊的位子,讓腦袋放空,消除掉朱樵這半年來給我的壓力與厭惡感,我心想:「麥欣菱最好不要喜歡這樣討厭的傢伙。」

我回憶起當時朱樵找我一組時,朱樵就坦誠他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喜歡麥欣菱,因為我常和三朵花接觸,他希望我能幫助他接近麥欣菱。我也看出麥欣菱對朱樵也有好感,我因為對麥欣菱的幫助很感謝,若能幫助他們之間有好的發展也是報答她。

「我可不是月老喔!而且你找女生一組,麥欣菱會覺得很奇怪吧。」

「不會啦。」

「要是我就會覺得很奇怪,喜歡自己的男生去跟別的女生一組,太詭異又太迂迴!」

「不會的。麥欣菱不會想那麼多。」

「原來你跟她很熟?不然你找她一組啊。」

「還好,就感覺啦。怎麼可能拆散三朵花啊,總不能破壞她們感情。放心啦,我不會讓她誤會,但妳也要幫我。」

「我也不希望她誤會,反正你自己多找機會跟她接觸啦,加油吧!」

這就是當時朱樵找我的原因之一,我被這一點給動搖,或許是自己也曾

為許立洋而投入創作,因此直覺想答應。我不清楚這段忙碌又長期的日子裡,朱樵是否有多把握機會麥欣菱交集,我一樣上課時都會和三朵花坐在一起,朱樵只是常問我有沒有見到麥欣菱。

在確定我們這組的服裝主題後,他開始說服我由我負責男裝設計;他負責女裝的設計,他說他想以喜歡的人為靈感來創作,就像我大一時創作那件男褲一樣,我為了這一點,因而無法拒絕,不管朱樵再怎麼與我相處不愉快,我也受到感動,這一點也答應了他。

朱樵就連追女生,需要長時間繞路也能熬住,果然是刻苦樵夫精神的王子。

王子追求著公主,也追求著城堡之外的夢想與發展。

「那我追求什麼呢?反正我才大二,還有段時間能思考。」胸口感到好沈重。

2011年大三上

大三後,朱樵回到他原本的團體裡。班上的人都知道朱樵喜歡麥欣菱,他們兩也常走在一起,但就是還沒正式交往。

大三、大四的學生皆是個人制競賽,競爭者數目是大二時的數十倍,一個人要負責六套衣服,時間上的運用比去年緊繃好幾百倍。

大三上學期,12月底,聖誕節當天,我正縫著亮片在我手上的紗裙,身旁手機響起爸爸的來電,爸爸打來告訴我,奶奶前幾天身體不舒服住院了,我驚訝怎麼不早點通知我,並透露我會立刻趕回去探望,爸爸卻說奶奶的情形目前穩定,要我趕完進度再回臺中,並說這是奶奶的意思。我眼淚滴上紗裙,滴在閃爍著銀白色亮片上,亮片碰上眼淚閃得更激動。

不顧一切進度,趁元旦連假趕回臺中探望奶奶,奶奶已出院在家休養,奶奶一看到我就關心我的比賽進度,我以一切順利回答。1月中,寒假來臨,我把作品和材料都帶回臺中進行,我想盡可能待在奶奶身邊。但由於時不時得和老師討論進度,設備與材料也不齊全,過年前我必須兩地來回奔波。家人看我這樣,竟要我回臺北專心創作,要我等到過年除夕前再回來,我難以理解家人的想法,心裡覺得他們很無情,但他們堅持這是奶奶的想法,我只能不甘願地照做。

2月中,寒假最後一天,在臺中家裡,爺爺在客廳看報,我坐到爺爺旁邊。

「爺爺,我想盡心在奶奶身邊陪著,為她加油打氣,我不明白爸媽一直趕我回臺北是怎麼回事?」

「當然是希望妳別因此忘了對自己的事要盡心盡力。」

「比賽明年還有啊,人生又不是只為了這場比賽,他們這樣我很迷惘。」

「小蜜不是常得獎嗎?小蜜很有天份,不能鬆懈呀。這是奶奶的意思唷,奶奶希望妳能好好完成夢想,小蜜想要盡心為奶奶加油打氣,那也要盡心別讓奶奶擔憂,如果小蜜為了奶奶而拖延比賽進度,奶奶只會更加擔心而無法好好休養。」

「這樣我覺得違背我自己的良心。這也不過是我當初輕率填上的自願科系,我只是得獎過,不代表我已將服裝設計全然納進夢想版圖。」心裡這樣吶喊,可是說不出口。

「小蜜,爸爸、媽媽、爺爺也覺得對妳很不忍心,奶奶的情況其實不樂觀,就順著奶奶的意吧。」

我在爺爺面前哭了出來,可是說不出話。我無法坦誠一切,也無法陪在奶奶身邊,一切一切只能憋在心裡成了最沈重的秘密。

爺爺摸了摸我的頭。

貳零壹伍年碩二下

與朱樵持續的針鋒相對中,服務生端來了咖啡,我人格分裂地一邊對朱樵不客氣,一邊誠懇地像服務生微笑,表示我的感激。

「棉花糖拿鐵,棉花糖有幫小姐增加唷,請慢用。」

「謝謝你!」

「這什麼花俏的飲料!喔,關於你們女生的事情,我只了解女裝,如果我有女朋友的話,就可以了解這些少女風的飲料了。」

我心想:「你活該。」

「先生,您原本的座位要繼續使用嗎?還是兩位要共桌?需要幫先生移到這嗎?」服務生問。

「不!我們不同桌,我們兩個要交換座位,我要去第三張座位,他坐來現在這一張!」我搶答。

「妳這個人怎麼這樣?居然擅作主張?」朱樵驚訝。

「你把你的位子讓給我就對了,不要囉嗦。」我直接將我位子上的背包往我身後的座位的椅子上放,朱樵瞪大眼睛看我的行為,服務生也一臉錯愕。

在我的強迫之下,我把我的寶座從朱樵手中搶了回來。朱樵在第四張座位上整理他的書籍之後,走向我的寶座,坐在我對面,但同一張座位。

「你幹麻又過來?你打擾我喝咖啡了,可以回座位嗎?」

「妳幹麻換位子啦?」

「我要扭轉命運,我今天已經夠倒楣了,所以我不要繼續坐在第四張座位,聽起來不吉利。」

「嘿!由後方數來是第二張,妳幹嘛這麼神經質?」

「遇上你這神經病,當然令人神經質。」

「拜託,四這數字很好,我可是四號出生的,幸運草也是四片葉子組成的,服裝週決賽也是四月舉辦,還有,麥欣菱也是二十四號生的!」

「是是是,那你快坐回去呀。」我看了一眼朱樵,我驚訝他現在還會想到麥欣菱,他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其實,從剛剛就覺得,他看起來和以前確實不同,但我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2012年大三下

下學期開學,回到臺北的小套房裡,升上大三好不容易向爸媽爭取到的單人小套房,我放下行李,包括一堆縫紉零件與未完成的作品,我呆坐在床上一段時間,不想整理這些東西,但又覺得該振作,這空間裡明明東西塞滿滿,卻感覺孤零零。

奶奶即使身體不好,也一心一意想幫我築夢,而我現在的夢想就是要完成奶奶的夢想,將對於服裝比賽的投入感拾回,以第一名為目標。就像奶奶為了我一樣,我也是為了奶奶。

3月中旬,我進了決賽,我實現了去年對高中同學們的承諾,想起必須邀請他們來參觀決賽的服裝秀。朱樵和麥欣菱也進了決賽,雖然我後來沒和朱樵多交集,但我也沒忘了他是競爭對手。于芷琦和洪允瑤沒有入圍,她們說願意幫忙我和麥欣菱準備決賽,她們兩知道我擔心奶奶的身體狀況,也為我加油打氣。

決賽的前兩天,我接到爸爸的話,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充滿哭泣後的鼻音,爸爸告訴我奶奶過世了,另外叮嚀我,決賽結束再回家,是奶奶的意思。

決賽當天,謝幕時,我在台上,看著高中同學們興奮地上台來獻花給我,我抱著滿滿的鮮花,總覺得站不穩,眼前是炫目的燈光、耳朵聽不清同學們在說什麼、味覺上是花兒的香味讓我頭好暈,我疑惑我為何此時此刻站在這裡拿著華麗的花束,心裡卻滿是悲傷。沒有入圍決賽的于芷琦和洪允瑤也上台來獻花給我,我對著她們兩個說:「我現在就想回家,這種時候我不應該在這裡的。」

「崔崔,振作點。妳總得等頒完獎再走。」于芷琦說。

「那不重要了。」我眼眶濕熱起來,快要哭出來。

「現在還在謝幕,妳不能哭啊。」洪允瑤說。

「等頒完獎,我們幫妳收拾展場東西和安頓模特兒們,讓妳趕快回去。」于芷琦說。

「前面的同學,後面塞車囉。」我讓謝幕流程突然停滯,身後還有好幾組要謝幕的入圍者在我身後催促前進。

結果,我沒有得到任何名次。在于芷琦與洪允遙的幫忙下,趕搭高鐵回臺中,將近晚上12點才到家裡。

家裡的騎樓亮著,設置著奶奶的靈堂,我一進去,看到靈堂上擺著滿滿的鮮花,讓我好錯亂,好像還在剛剛的伸展檯上一樣,頭暈目眩。

我醒來時,才知道自己在兩小時前暈倒,現在正在醫院急診室的病床上,爸爸在我身旁。

「崔蜜,妳剛剛真是嚇到我們了,還好爺爺先睡了,不然他會整夜難眠的。」

白天,我回到家裡休息,爺爺來到我房間看我。

「小蜜,跟奶奶上香了嗎?」

「還沒有,我現在就去。」

「不、不。妳好好休息,等等再說。」

「爺爺,我覺得很罪惡感呀。」

「因此暈倒了嗎?心裡受不了煎熬?」

「怎麼可能不罪惡感,居然比完賽才回來,而且,到現在都還沒為奶奶上香,我好不能原諒自己。」

「小蜜,別讓人生被罪惡、後悔與悲傷纏繞了。奶奶特別交代要讓妳無慮地築夢,妳完成了她的夢,接下來就是好好實現妳的夢了,如果一直帶著執著,不論心、懊惱或氣憤,人生就會像惡夢一樣,使生命變得艱辛難熬,生命難免會碰上打擊與挫敗,但妳仍然有能力選擇怎麼渡過。」

爺爺對我微笑,繼續說:「爺爺也正在試著放下悲傷喔,不然奶奶在天上會擔心。」

回到臺北繼續上課,一天下課,麥欣菱在我身後喊了我。

「崔蜜,我有事跟妳說。」她突然叫我全名,我突然不安。

「妳那把布剪,但我得跟妳說,是朱樵拿走的,也是朱樵還妳的。」

貳零壹伍碩二下

朱樵仍賴在我這張座位上。剛剛逼他屈服,從他手上奪回我的寶座這件事讓我感到滿意,但我不能輕敵,我可不能對他的死皮賴臉屈服。

「你到底想幹麻啦?我還要忙,別煩我。」

「我今天回學校的圖書館查詢資料,也想趁機逛逛校園能透透氣,沈澱沈澱。」

「沈澱什麼啊?你懂得懺悔比較重要。」

「我有懺悔啊,一直一直,為我對天才小姐的嫉妒懺悔,還有我所有的行為。」

「你終於承認我是天才了。」

「天才小姐,幫我想想辦法吧。」

「你終究只會為了自己的事,才肯對我說好聽話。」

2012年大四上

11月,校園裡開始出現各系畢業班的學生在拍畢業團體照。這一天,我在校園裡遇到許立洋,我們身上都穿著學士服。學士服就像個招喚咒語的符號,引人整天思考畢業這件事。

「許立洋,你畢業後要做什麼?」

「怎麼今天大家特別愛問這問題,是中了這件衣服的毒嗎?」

「哈哈,你說我們被學士服這符號制約了嗎?

「當然啊,今天這問題根本就像回音般在校園裡循環。啊,我先回答妳,

因為我會英文,又喜歡打籃球和運動,我要去當體育台當主播,播報球賽。」

「真的嗎?以後就會在電視上看到你,你在準備了嗎?」

「還沒,當完兵再準備。其實,剛剛那些只是我設計過的漂亮話啦。」

「所以是假的?」

「一開始是假的,但弄假成真了。原本只是拿來應付長輩、同儕的一段話,講久了,就也真的變成志向了,不過,這些我只有向妳坦誠。」

「好神奇啊。好像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怎麼?妳在迷惘未來?妳不從事服裝設計?」

「我考慮念研究所,因為我還沒確定自己的方向,我想說念研究所可以一邊讀書,又可以從事相關產業的實習,也想說可以再思考更確定的志向。」

「聽起來有點逃避,但也不完全是。因為還在摸索方向,所以先藉由念書的方式來延伸未來,這也沒什麼不好。」

「但就是會焦慮啊,想到就會睡不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持久投入。」

「但是妳很有天份啊,妳應該要注重自己的天賦在哪裡,注重自己就能投入了。」

「你說我很有天份?你又知道?」

「朱樵告訴我的,他說妳在認真設計時都能發揮創意,只是那股力量只集中在暫時的目標,沒有目標時就會鬆散地令他唾棄。」

「唾棄?我才唾棄他。」我儘量避免太激動,因為我不打算告訴許立洋我和朱樵交惡的事。

「你下學期也幫他走服裝秀嗎?」

「沒有,我參與了英文系的畢業話劇公演,下學期你們系上比賽的時間我們正在排練,我沒辦法幫他忙。」

「咦,你要演出呀?我要去看,邀請我吧!」

「當然邀妳,5月底演出。妳可是啓蒙恩師,我自從那堂電影欣賞通適課被妳罵沒創意又文筆不好後,從那之後我開始接觸更多文學作品,我可是花了很多心思求進步,所以才對話劇演出有興趣,不然我可能只顧打球,不可能參加排練。」

「啊…對不起。」

「沒關係啦,是我先對妳講了一堆自以為是的話。還有…那件褲子能讓我看看嗎?」

「什麼褲子?」我嚇了一跳。

「啊,講出來好像很尷尬。但因為我一直很好奇,當時朱樵跟我說時,其實我覺得蠻開心的。」

「他說了什麼?」

「他說我們兩個都沒發現我常穿的那件褲子,是日本牛仔褲品牌與英國設計師的聯名款,我又沒研究服裝品牌,那褲子是我哥穿不下送我的。朱樵說他

認識我時就注意到那顏色是聯名款的特殊色,後來他看到妳得獎的褲子顏色很類似,他跟我說妳一定是…」

「是什麼?」我緊張地兩手抓住學士服衣襬。

「他說妳一定是參考那件聯名款褲子的特殊色,他說妳抄襲。」

「誰抄襲呀!為了能辨識,我可是慎選布料與調色,還加了印花,顏色有差,剪裁差異更大,只是顏色類似,但不一樣!」

「為了能辨識?所以妳是真的有參考?」

「喔!天哪!我說了什麼?」

「朱樵說他全校只看過我穿那顏色的褲子,他就很肯定妳是參考我的褲子的…印象去設計。」

「喔!他別鬧了!…好吧、好吧,我承認。」抓緊衣襬的雙手轉為投降姿勢。

「我覺得很高興啊,我是說真的。」

2013年大四下

大四時下學期,3月初研究所碩士班考試、3月底服裝週初賽、5月初畢業展暨總決賽。我一邊準備畢業製作,一邊準備研究所的考試。我還是老樣子,不是那麼地確定自己的將來,考上了就去念,沒考上就先去上班。

大四的服裝週初賽,我入圍了,三朵花也入圍了。我是第一次真正為自己而戰,我要向自己證明自己是天才。

畢業生的決賽日期與二、三年級不同天,是另期舉辦,由於是畢業製作,大四的決賽就成了系上每年最盛大的賽事,學校會隆重舉辦與規劃這場屬於大四的畢業展暨總決賽。我的服裝主題命名為:「天裁」,企圖展現我的服裝是:充滿天份的剪裁。

爸爸、媽媽、爺爺都特地北上來共襄盛舉,相信奶奶也在天上欣賞著。最後名單揭曉:我得到第二名。第一名是隔壁班同學,聽說他是他們班最有服裝熱忱又天份十足的設計好手。

這一天,令我意想不到的有兩件事:一則是謝幕時,我在台上,眼前出現許立洋握著一束配色繽紛的鮮花,獻到我手中,為我祝賀。另一則是,朱樵沒有入圍決賽,或許他真的受了報應。

「想到就氣,我絕不原諒他們。」我心裡常這樣旁白,氣著麥欣菱和朱樵,我大四一整年沒和他們說話,他們兩彼此也不說話。「朱樵沒進決賽是他活該,沒追到麥欣菱也是他自找的,你們沒辦法一起開設服裝品牌是你們的報應,你們的夢想破滅全是報應。」

大三那一天,麥欣菱向我坦誠,當初遺失的布剪是朱樵拿走的,我忘在教室的桌子抽屜裡,朱樵早就發現是我遺忘的,他趁教室無人時,將布剪放進自己的工具箱,一邊等候在洗手間的麥欣菱,但麥欣菱看見了那一瞬間,她向朱樵

要求打開工具箱確認自己是否看錯,工具箱裡裝著兩把布剪,一把她認得出來,另一把則從未見過,她詢問陌生布剪的由來,朱樵辯解說是從家裡開設的工作室多拿一把當備用,但鮮少拿出來。她無從反駁,過沒多久看到我張貼的尋找公告,她向朱樵要求坦誠並歸還。

「我沒拿,妳看錯了。不過,像這種僥倖的人,自以為是天才,得意忘形才會弄丟重要的東西。」朱樵沒有承認還加上批評,麥欣菱決定先拿她自己家裡的布剪借我,希望能私下說服朱樵歸還。

麥欣菱那年暑假因布剪事件而心神不寧,她向朱樵反應她的症狀,朱樵才承認,並承諾找時間會歸還,但他想來整整我這種漫不經心的人,打算和我組隊,看看我是否有讓他心服口服的實力。

麥欣菱沒有因為布剪的歸還而好過,她沒有因此而不再喜歡朱樵,但也不敢答應和朱樵交往,朱樵總說要和麥欣菱以後一起開設服裝品牌,麥欣菱也這麼夢想過,但她疑惑自己為什麼要喜歡這樣的人,也老覺得自己是共犯而良心不安,直到她聽說我奶奶過世,罪惡感擊垮了她,決定來向我坦誠,而她也不願再跟朱樵來往。

自那天起,我就不再和麥欣菱說話,後來我去找朱樵,要他向我坦誠與道歉,朱樵看起來不像平常那麼精明,似乎是已被麥欣菱宣告拒絕往來,他對我沈默了很久才說:「我的確討厭像妳這樣有才華卻又不好好投入的人,其實我們扯平了,我得到報應,夢都碎了。」後來,我不再和他交集,或許他受了失戀的打擊而大四比賽時失利。

我氣麥欣菱當時沒有像我揭穿朱樵的行為,只因為喜歡對方而願意成為共犯,我更氣朱樵的沒品,只因為他無法容忍我就想捉弄我,簡直是嫉妒在作祟,小心眼地想拔除眼中釘。

3月初,服研所的考試,我們三個竟然同屆報考,我在考場見著他們,我們互不交集、形同陌路。真是冤家路窄,若又一起當了同學,那這份孽緣還真是無比深厚,我不願去詛咒他們的考運,我只祈禱我以後出社會不要再遇見他們。

2013年服裝設計研究所放榜

104學年度服裝設計系碩士班錄取名單:

正取生:朱樵、…、…、崔蜜(共計4名)

備取生:麥欣菱(備1)、…(備2)、…(備3)…(共計3名)

2013年服裝設計研究所備取通知

104學年度服裝設計系碩士班備取遞補名單:

遞補名單:麥欣菱(共計1名)

2013年碩一上

榜首的朱樵居然放棄錄取資格,我看到電腦網頁上的備取遞補名單時,還以為是其他正取生放棄資格。11月,聽許立洋說朱樵已經收到兵單,過陣子就要入伍了,許立洋也將於年底入伍,我決定把大一得獎的那件灰黑色長褲送給他當入伍前的禮物,只要能親眼看他穿上,四年前的願望成真在即。

上了研究所,我和麥欣菱又開始有了交集。這一年來,心頭總是悶悶的,或許就像爺爺說的,我帶著不肯原諒的心,身體在生活中反映了心裡的毒素。麥欣菱當初就是為了不再罪惡過活而選擇坦誠,我也想為了不再心頭愁而試著放下。

「我很遜吧。我本來想重考的,想到是朱樵放棄的錄取資格,就讓人不想接受,但我還是來了。」

「要我也會來念,妳快將這樣的想法忘掉吧。」

貳零壹伍碩二下

樵夫在森林裡努力地砍柴,由於過度專注與用力,手上的斧頭在太過用力之中揮了空,斧頭甩出樵夫手中,飛向身旁的湖水面上,沉浸湖底。湖水精靈忽然出現在湖面上,手上抱著三把各為金製、銀製、樵夫原本的斧頭,精靈向樵夫詢問樵夫所遺失的是哪一把,樵夫說謊,樵夫向精靈說三把都是他的,精靈沈默許久,精靈知道樵夫說謊,但是精靈卻背叛了自己,將三把斧頭都給了樵夫。從此,精靈與樵夫都受了上蒼的懲罰,樵夫再也不進不到森林裡,精靈也無法再看到自己日夜所思的樵夫。

咖啡廳裡,朱樵開始問麥欣菱下落。

「崔蜜,妳今天上課有看到麥欣菱嗎?她有男友了嗎?」

「我不想理你,你自己去想辦法探聽。」

「妳已經如願地跟體育主播在一起了,妳就好心幫我,分我些好運吧。「許立洋退伍後,我們的確開始交往,但他才剛退伍,正在準備主播的考試中。

「我還以為我當兵時可以忘掉很多事情。雖然很久沒有交集了,但一直都很難過。有些事情以為長久不碰就會習慣那份失去,但也只是生活上習慣了,心裡底層的掛念,根本無法讓人徹底適應。」

我沒有回答朱樵,他依然與我同桌,坐在我對面,他望向窗外看了好久,有史以來最失落的朱樵坐在我面前。我拿起咖啡杯欲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喝完時的咖啡杯底讓我看了好久,決定對朱樵說出丘比特的建言。

「你去請她喝杯棉花糖拿鐵吧,棉花糖記得多一點。」

咖啡杯底黏著兩顆心形的棉花糖,在咖啡杯底形成一幅四片幸運草的圖案。我胸口不再悶痛。